待我成尘时
你将见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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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T]想自由(35)- 完结篇

    35.



  仲衡望见千子翊时,他正用修长的两根手指夹着细长的烟。那双手依然光洁,只是残留了一些容易被忽视的伤疤,与男人的面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作为地下医师的仲衡也从未预料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这位警察,实际上他已经从曾经的地下诊所里消失了一阵子,深深怀疑这个警察是不是滥用公权查到了自己的手机号,在天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通电话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给喊了出来。


  当然,仲衡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约定地点,明明原来自己跟警察待在一起总有那么一丝不自在,尽管他俩有过一面之缘,那大概更多地碍于医生救治病患之间的这么一层关系,并没有亲密到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


  这是一家古旧的小咖啡馆,清晨没有多少客人,距离正常的上班时间还有3个小时,好在咖啡的醇香与烤鸡肉卷的香气足够拯救饥肠辘辘的胃。


  “你不会约我来到这就是让我看着你来慢性自杀的吧。”


  仲衡抬起头故作轻松地笑着,已经开始犯起了职业病。他的眼神透过玻璃镜片像一架医用X光扫描仪在对方身上穿梭,就这么几眼已基本判断出眼前的男人身上伤势的恢复程度——比他预想的要糟糕那么几分。


  “彼此彼此。”千子翊缓慢地吞吐着烟圈,薄荷的气味开始弥散,令人从昏昏欲睡的混沌中清醒,“黑眼圈加红血丝,说明近期仲衡医生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多好。”


  戴着眼镜的黑发医生长叹一声,端起了面前的Americano抿了一口,忍不住皱眉,拿起小桌台上的一小包糖撕开倒了进去。


  还是苦啊。


  “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何湚他去了哪里这个问题我根本无法解答,更何况,我也没权利干涉他的选择。”


  “你提他干什么,我好像没说过我是因为他的事才来找仲衡先生你的吧。”扯了一下唇角,千子翊的语气徒然尖锐了起来。


  行吧,你说不是就不是。仲衡握着小勺边搅拌咖啡边默不作声地思考着,事实上他确实不了解那个案件的具体情况。两个月前,刚下了手术台安置好病患,正瘫在办公室沙发上休息的医师随意瞥了一眼手机锁屏上的弹窗,新闻标题赫然写着「发生在豪华游轮上的纵火案?!全数落网!这个重大贩毒团伙被S市警方一锅端」。嗬,这不就是何湚想脱离的那个集团吗?仲衡忽然来了兴趣,滑动手指点开这条推送。这是S市近几个月以来破获的重大贩毒案件之一,报道里清楚地陈述了代号“夜鹰”的赵某、代号“猎豹”的陈某以及王某等人在游轮上被抓获,贩毒集团头号罪犯陈某于当日在S市国际机场被出入境管理局的海关截获,驾驶游艇出逃的刘某也已被海上特警抓捕。其中,居然还牵扯出警局内部人员受贿的丑闻,从涉案管理所到办公室部门,目前涉案人员已经被全数拘捕候审。


  残酷的案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好在没有在新闻里看到那位一天到晚装模作样谦称自己为“何某”的家伙。仲衡相信这家伙命硬,旺盛的生命力,犹如争奇斗艳的繁花丛中努力生长的向日葵。但是今天的他也确实没意料到何湚这家伙会一声不响地丢下千子翊不告而别,以前那些眼神里的一腔深情,难道会是假的?


  打住怀疑朋友的念头,仲衡清了清嗓子讲道:“既然跟何湚没关系,那我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请你给我个亡凌的联系方式吧。”像是经过了许久的思想斗争,千子翊认真地说,“我去问问——”


  “抱歉,我跟他分手了。”


  仲衡神色安然,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随意。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坚持想要,我还是可以提供给你。”


  足足怔了好几秒,千子翊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巨大的信息量。只是,他没有时间再去验证了。


  “对不起。”


  他如是说着,缓缓吸完最后一口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落地窗外的日光晃得眼睛发疼,街边角落觅食的鸽子振翅飞向天空,留下被游人洒落一地的肮脏爆米花。


  仲衡耸耸肩,露出一丝笑意。先不管何湚是不是有苦衷,再罄竹难书的分手理由,列它个千百项也已经毫无意义。那些情感是真实存在过的吗,也许是的,也许又只是无聊生活里求得一个互舔伤口的陪伴。琐碎的争吵与冲突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沙尘暴,卷得情感世界的荒野满目疮痍,再拿出来烦恼咀嚼也同样枯涩无味,作为当事人闭口不提,也只是给自己一个麻木的警醒罢了。


  “那你呢,这算是被分手了吗?”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不知道。”


  千子翊垂目,用手轻轻拂去衣领上沾到的烟灰,动作缓慢而细致,语调轻描谈写却也遮掩不住那一丝茫然。他觉得很是好笑,脑海里的那些暗物质在嘲笑自己,此时此刻就像个被抛弃的怨妇。真是痴人做梦,难道还指望着仲衡同自己掏心掏肺。说到底他千子翊跟何湚也不是什么同路人,从一开始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黑道白道本就是相对的事实,在恋情加持下迷失了自我,分不清了所谓的立场。


  踌躇着,把原先想说的话都嚼碎了咽下去。仲衡隐约感觉到假如他开口安慰这个警察,会让对方的自尊心碎得更加彻底。尽管这个男人现在看着冷静十足,大概心里正反思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模样像个自怨自艾的寡妇——呸,不对,何湚那傻逼又没死,就是把人家给抛弃了。


  “一句话都没留给我,一条消息也不发,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他帮过我的忙和功绩都不能拿到明面上讲,实在是令人不甘……案子是结了,拜他所赐,至少让我说声谢谢,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但是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仿若苍白的念想,搁置在那不去触碰便没有留恋,不闻不问便可装作未曾发生。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是否有苦衷,寻找了两个月,用尽了手段与人脉,却发觉自己连何湚的半分关系网都摸不到,甚至怀疑这个人故意似的,彻彻底底销声匿迹。道别仲衡后从咖啡厅离开,钢筋水泥筑成的丛林,街道的景色似乎变了,他有点陌生,也许这就意味着从何湚的世界里走了出来。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被欺骗也好,被利用也好,爱过也好,他对自己说,千子翊,你总该知足。深爱过后,那烛火般的感情就这样猝然夭折在无声无息里,惋惜总是没有用的。


  TOUCH BAR依旧照常运转,只是换了一位调酒师,连那个常年跟在何湚身边、叫做刺清的红发少女都不见踪影。他还是经常会去店里转一转,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买,仅仅是将视线停留在吧台那里,安定地长久注视着它,就好像能发现什么熟悉的身影一样。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连第一场雪也未曾跟何湚一起看到,就这样告别了冬天。可能人总是在寒冷中渴望一份温暖,不自觉地在相遇中贴近,又不着痕迹地消失。


  大概就此别过了吧,他想。就像一场交易那样,完成了彼此的使命就再也不见,和那些还想对他说的很多很多的话。他的热源已经彻底远去,然而时光总是残酷,不会等待任何人。




  春去秋来,千子翊被提拔成他们那队的队长,在梁煜起哄的口哨声与同事们的赞许声中晋升一级,也逐渐习惯了别人唤他“千队”的称呼。他们部门在节假日到来之际依然会聚到KTV释放压力,不知是谁偷偷给佣冬点了一首《有点甜》,东北男孩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支话筒便被推搡着上台,抬起头,心爱的女孩就站在舞台中央,笑语盈盈,说你动作太慢,男声部分就我来负责了!然后一开口便迷倒一片姑娘,直呼艺能姐姐我可以,令在场男士面红耳赤。绚丽的灯次第亮起,渡来五彩的光芒,馈赠给此间幸福对唱的二人。


  灯红酒绿的氤氲之气掺着酒精的威力染红了脸颊,千子翊缓缓拨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盯着桌子上被喝空的瓶瓶罐罐,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已经可以做到洋酒啤酒掺着咽下去,飘飘然的感觉仿若云端行走。上一次这样放肆,还有谁送自己回家……


  牵起自己手掌的温度,注视发梢的温柔眉眼,流转的目光和若隐若现的笑意。路灯下长椅上,谁的头抵在谁的肩上。


  又他妈在瞎想什么呢。


  他摇着脑袋,正若无其事地将男人的身影驱逐出脑海,忽然就从沙发上滚了下去。


  靠!我的外套!这可是限量款啊,哥们你怎么睡个觉都不老实!银发青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喊,犹如路边精品店里挂在门上贩卖的尖叫鸡。紧接着千子翊就被拽了起来,一旁的佣冬递过来加了冰的柠檬水,笑说千队大概是做噩梦了吧,先醒醒酒,别起太猛。


  没做噩梦,我这是修炼得又上了一个台阶。揉着摔疼的胳膊,千子翊边微笑边腹诽道。今夜,你可以喝酒,可以破口大骂,可以在深夜痛哭流涕喝到反胃酸,第二天还要继续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就是这样。人生在世,不能贪婪到什么都想要。


  我想要的好像也没有那么多吧。将头靠在沙发椅背上,房间里的彩灯把天花板映照得流光溢彩,黑发青年竟觉得刺眼,他缓缓阖上双眼,把手背抵在眼睛上,平静地喃喃着。



  ***



  又到新一轮的寒冬腊月天,仅仅是过了下午四点,太阳就已经收起了脸庞,怕冷似的,躲进了像棉胎一样厚的云层。初雪无声无息地降临在这片大地,薄薄的冰晶如同巨大轻软的羊毛毯子,覆盖在城市里,闪着寒冷的银光。自从仲衡的地下诊所关闭后,倾柔便继续她的花店事业,街边一隅,女孩搬动花盆的身影也是独一道风景线。这种季节盛开的花不多,菊、梅、兰在孤傲地争宠,倾柔从家里拿来了两个取暖器跟几把椅子摆在桌旁,一壶热气腾腾的奶茶,一碟曲奇饼干,店门上贴出一则启示:本店开启冬日特别活动——暖炉会谈,只要你有故事,茶与点心免费。


  从隔壁的书店出来,千子翊突然被女孩呼唤的声音吸引。他定睛一看,这个娇小的双马尾姑娘不正是仲衡的学徒护士么,一年不见,居然弃医卖花还把这个事业发扬光大了。倾柔仰着脸,望着千子翊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兴奋地邀请着对方:“既然遇到熟人了那你得给我捧捧场,不然这一下午一个客人都没有也太尴尬了!”


  “倾柔小姐,那个,我并不想买花啊……”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住。


  “不是非让你买花。”倾柔细嫩的小手一挥,指向店门上挂的公示,“进来捧个场呗!帅哥,千大帅哥,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官,我好不容易办一次公益活动服务大众,这都快到晚上了半个人影都没有……”


  伫立在桌椅旁的高大男子便是倾柔的男朋友土豆。他随着女友抑扬顿挫的声调配合地点头,束起的银白色马尾随着动作微微摆动,身前挂了深绿色的围裙,加上一身洗得发白的衬衫,活生生像个星X克里走出来的侍者。


  “不收费的,热饮我们提供。”男人熟络地为他拉开了座椅,并斟好了一杯奶茶。


  “看你精神面貌不错,工作还顺利吗?”利索地跳上千子翊对面的椅子,倾柔先行拿起桌面中央的曲奇饼咬了一口。


  “嗯,都还好的。”盛情难却,恰好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情,千子翊便陪这个姑娘聊聊天支持一下她的新业务。“倾柔你呢?为什么不跟着仲衡继续学习了?”


  “嗨,人生在世,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师傅他不是跟那谁掰了嘛,他有能力另谋出路,不想束缚我非得跟着他游学四方。更何况花店本来算我一个副业,既然医生当不成,跟着土豆继续养养花种种草也是悠闲自得呀。”


  “你师傅仲衡……说来惭愧,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他怎么样?”


  “继续追逐他赤脚医生的梦想去咯!然后最近嘛,跟一个贼帅的上班族交往中,嘿嘿嘿,估计他这个游历梦又要中断了。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他开始了新的恋情?”


  “对,正如你想的那样。一个从来不会要求他做这做那的新恋人!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叫郑允灿,电台编导,大学的时候还加入了诗朗诵社团。”


  不好意思把自己脑海里想象出的“左手一本《十四行诗》,右手一本《拜伦诗集》,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明媚而忧伤的文艺青年形象”描绘出来,千子翊摇晃着杯中浅褐色的液体,对于仲衡能果断开始一段新感情的决心有了那么几分佩服的意味。假若把身上的衣服、自尊、廉耻等等所有的一切全都扔掉,对着另外一个人说“我喜欢你啊”,这样究竟是为了求得一份真爱,还是为了从另一个男人那里得到自我确认呢?也许就是这样的……男人越是获得名誉、金钱、权力,就越是不会感到满足,越是需要追求。到达一个层次,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会促使自己向前,追求更高更好的东西。反而忘记停下脚步,回头看看遗失的那些平凡与普通。


  他恍惚间觉得,跟平凡的普通人共渡一生没什么不好。哪像他这种警察,每天奔走在肮脏的泥潭里,灵魂似乎怎么也洗不净了。


  “仲衡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我祝福他。”


  “我也觉得挺棒的!虽然我们都已经身处不同的行业了,但是无论怎样都希望大家能幸福。对了,子翊你跟何湚进展如何,你俩都算得上老夫老妻了吧!”


  “嗯。我们没有进展,去年那个「翡翠号」的重大毒品案件破获后,就没有了。我找不到他。”


  “哈?他就这样甩下你跑了?”


  “每每回望我和他之间的一切,我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个声音,告诉我自己是无法接受这种结果的。”男人垂目坦白,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湖水,“——但是谁都不能因为无法相爱而停下脚步。”


  “谁也不知道现实生活会怎样啊。比如说一直都进展不顺,可明天或许会很顺利,生活就是这么回事。”


  讲完这些话,他往双手手心呵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的雪。黄昏的雪,深切切的,仿佛拥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又像海水一般汹涌,能够淹没一切。


  倾柔把暖炉的温度又调高了一档,蓝牙音箱传出的的忧郁女声低沉吟唱着《Love Story》,她偷偷瞄了一眼,歌者是安室奈美惠。


  “你是不是也倦了。”女孩给他续了一杯奶茶,继续碎碎念着,“我还记得何湚受伤那次,被雨水淋透的你跟着担架车一路小跑,那副天都快要塌下来的模样——估计你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晚他就跟着去你家养病了吧,也就是你心善,一个警察居然敢收这么一个情报贩子进家门,你都不怕他摸清你家底拿这些威胁你转眼再跑路……”


  他不是那样的人。似乎没有意料到倾柔会扯出这个片段,千子翊合拢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欲争辩些什么,看到倾柔理所当然的眼神,忽然开不了口,视线落在无意义的某处。现在说这些也是徒劳苍白,他们从来没有分手,只是自己被抛弃,以一种沉默决绝的方式。


  窗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他与玻璃中的影子同样颔首,凝注着面前空地上的纯白,那双被玻璃映射的通红而模糊的眼,像是穿越了十年的光阴。


  “他是你无可替代的宝物吗?”


  见男人沉默不语,女孩用手托着下巴,继续追问。


  “是的。一直都是。”静默了三秒,却有种无言相对了上千年的郑重。


  “那为什么不去抓住呢?”倾柔缓缓绽开了笑容,“迷茫的话首先考虑,这是不是无可取代的东西。如果回答是肯定的,接下来就是要选择确信或者是放弃了。” *


  “当然是要选确信的道路喽!像这样,人生就会有由经过认真选择的无可替代之物组成。” 女孩的声音十分高亢。


  “我爱他,直到现在也依然爱着。”千子翊认真地讲道,“我尝试过,用尽了所有方法,还是找不到他。他如果也像我一样保有这份感情,为什么不给我传递个消息,哪怕仅仅是报个平安也好?”


  命运在把他们逼到对方的对立面后,又随手把他们丢到了同样的困境。当初所认为的失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原来都是不可或缺的。


  “就在半年前,他工作过的TOUCH BAR也关门了。我找不到他。他是不是看准我找不到他,所以故意选择这样折磨我的?”


  “你看,这根本没有放下嘛。”倾柔不出所料地眨眨眼,毫不留情地点出了真相,“有时候我也觉得,恋爱这东西麻烦得要死还闹心。”


  不远处正在收拾花瓶的土豆微微咳嗽一声,倾柔俏皮吐了吐舌头,用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解释道,“——但是如果累了,恋爱终归是能有一个依靠的人呀。”




  得找个机会把这人的所有东西打包丢掉。回去的路上,千子翊还在盘算着下一步的清洁计划,这一年来何湚在他家里留下的东西也没几样,无非就是用得毛都翘起的电动牙刷,灰色的马克杯,开线的毛衫,调酒用的瓶瓶罐罐,以及零零散散的一些衣物罢了。他也没去动这些闲置已久的物件,仿若家里还存在这么一个人,每天醒来的时候,阳光会落在恋人的脸颊上,能够捕捉到到皮肤上细小的金色绒毛。


  他想起来自己送给何湚的那条深灰色围巾,就孤零零地挂在门后的挂钩上。何湚收到的时候笑着比划道你买得这么长正好能围住两个人,以后我们就这样用围巾缠着谁也分不开。尽管在千子翊的脑海中,两个男人在大马路上用一条围巾围成那种连体婴的画面挺傻缺的,他却发现自己心里居然还隐约有些期待何湚嘴里的那些情景全部变成现实。


  到最后连这种狼狈的时刻,还是被你吃得死死的。千子翊想。你盘算了一切,把我也当做棋子划入这盘棋局之中,又安排了没有出口的迷宫,让我在里面迷途徘徊,便再也逃不出你的影子。


  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他瞄了一眼,只是乱七八糟的广告推送,新开业的酒吧,Margarita打六折。事实上在遇到何湚后,千子翊也开始学会品鸡尾酒,只是他学不来那么专业。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并不算长久,彼此之间的一些爱好却被微妙地影响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落到今天这种时节,实干派的他竟也会凄凉地觉得,酒精、月光、尼古丁,这几样东西无论怎么组合搭配,最终都只会生成一些眼泪。疾行的风卷着雪花演奏出盛大的乐章,驱赶着匆匆的行人,万物皆剩残骸。脑内的陈年旧事在倾柔开启话题的那一刻就剧烈地翻滚着,他止不住那些思绪。仿佛那就是命理,无人可抗。


  走着走着,居然就莫名其妙走到了那条短信上打广告酒吧的地址。霓虹灯光勾勒出“MEET BAR”的字样,从橱窗向内望去,每一个高脚桌上点燃的蜡烛发散着暖黄色的光,围坐在桌前的客人或而品酒,或而交谈,整体的基调非常沉稳幽静,不像热闹激烈的DISCO闹吧。


  忽然就被这种气氛吸引,千子翊抬脚进去,门上挂着的风铃晃动着。随意找了个安静的位置点了杯Margarita,侍应生礼貌地下单并报出价格。他忽然抬头讲:“请问你们是有个六折活动么?我看到短信广告来的。”


  “啊……是的、我们是有这个活动!对不起先生,我马上给您优惠价。”不好意思地致歉,侍应生更正了价格。


  “还不主动告诉顾客的吗。”他兀自笑了笑,懒得深究。大概这侍应生看自己是生面孔,不熟悉吧里的消费价位,趁机多捞一笔,“多出来的钱当你的小费吧。”


  没有去管尴尬离去的侍应生,千子翊的视线不自觉落到吧台调酒师的身上,看样子像个年轻人,一招一式还真是那么回事,和某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有点像。何湚住在他家的时候,偶尔也会占了厨房研究新的鸡尾酒类型,而自己变成了他最好的试验品——不管是好喝还是难喝,总能被缠着咽下去并且反馈一个结果,尝遍一圈便头晕眼花地瘫在床上睡死过去。他的喉管修炼得已经能承受来自极北之地的高度数伏特加的灼烧,但是胃却依然在酒精轰炸下会自虐式地发疼。


  忽然一杯Margarita被推到自己面前,冰蓝色的果香味液体,像那人海一般的眼眸。同时放在桌上的还有一大束玫瑰花,花瓣挨挨挤挤层层叠叠,灼灼如火。


  “抱歉,上错桌了吧,我没有预约玫瑰花……”


  抬起头,是熟悉的蓝白色相间的发,是藏着星辰大海的眼,是勾起微妙弧度的唇。


  “等你很久了。”


  调酒师如是说,绽开一个笑容。


  似是故人来,故人依旧在。




  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千子翊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有点发旧的夹克衫,破洞牛仔裤加马丁靴,海洋系的古龙水味道,头发似乎更短了点儿,很清爽利索,耳垂上挂着的不再是黑色耳钉而是一枚银质圆环。四周大概是太昏暗了,只有蜡烛的那点儿澄黄色光斑流转在对方的眼眸里,熠熠生辉。


  “是我。”男人笑着,眼角有熟悉的泪痣,“发了短信,赌你一定会来。”


  “你回来了?”千子翊的口吻难以辨别是问句还是陈述句,他站起身,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依靠发热发烫的眼眶来辨别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侧过脸往旁边看去,窗外的雪依然在簌簌下坠。局促地挪了两步,低下头,好像在避开对面的身影,又重复了一遍,“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像是在确认试卷最后一道题的答案,男人的语气更加坚定。他双眼紧锁着对方,感觉千子翊的反应比他预料的更平静,甚至有点匪夷所思的程度。


  下一秒他就被拎着衣领狠狠撞在墙壁上,后背硌得生疼。他看到警察的眼神,犹如浪潮汹涌的感情,从通红的眼眶里倾泻而出,带着雨点滚滚而下,砸在他的手背上。


  “何湚。”千子翊咬牙切齿地拽着他的衣领,生怕面前的人又要消失了似得,一字一顿地念出魂牵梦绕的名字,“何湚。你还要走吗。”


  “我可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来的。你信不信,求婚戒指就藏在那束玫瑰花里。”答非所问的男人赶紧从自己快要被勒死的危机中挣脱了出来,他直接伸出手臂,紧紧抱住眼前的人。能感觉到千子翊在这一刻瞬间塌陷在自己胸膛里,颤抖的肩膀诉说着数不清的念想与悲欢。随后对方的手紧紧圈住了自己的身体。


  再也不会是以前那个,在酒吧里害怕被人误解的警察千子翊了。


  手指穿过爱人乌黑的发间,何湚吻过他的额头,“我既然回来找你——”


  “那就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随即,怀里的人抬起头,奉上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口腔里都是淡淡的铁锈味。




  他们吻在MEET BAR的一角,犹如一意孤行的候鸟,在撞击海平面之前,永不回头地向前。捕食爱与空气,不作停息。


  总有一天飞船会登陆火星,电磁波能运输思念,爱可以被观测被斗量,变成医生手中的处方药。在这一天来临之前,科学的信徒永远都没法证明人类已经在错误的方向进化得太久。只是任手中的小玫瑰反复枯萎,寄情下一个宇宙。 


  日月星辰,万有引力,都向自由的你奔来。 




  -《想自由》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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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his lover. 


  世界对着它爱的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


  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吻。



  ——泰戈尔



  

  送给我最亲爱的何,完结篇作为她的生日礼物。拖了这么久实在抱歉。最终章一不留神码了8k字,已经是整篇文最长的一章了。推敲打磨了接近两三周,真的很难,对于这个结局其实大纲就确定了,但是没想到下笔细致描写会这么难!


  《想自由》跌跌撞撞写了16万字,就此跟他们暂别。调酒师何湚与警察千子翊的故事大概就告一段落。想说的很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尝试写这么长的文了。但经历终归是宝贵的,熬夜码字的日子想想还挺有意思,大概就是“来了灵感必须要让人物充满生命力地活下去,非常想看到他们接下来的发展”这样一种心情。更何况,挖坑填坑已经变成一种心思,似乎不写完等于对自己对他人不负责……


  实际上整篇文就是在自嗨,说同人不同人说原创不原创,也没什么人看,自己就这样默默写到了最后,还是蛮有成就感的。抽个时间,从头看到尾,一定又是不一样的感受(现在是没脸看了,尤其是前面几章感觉写得好烂)。


  至于番外——也许、大概、可能、有吧?可以猜猜何湚消失以及回来的原因,我会在番外里解答。心绪来了开个车也说不定?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最后,双T真的好,我依然爱着他们。



  * 这段倾柔的话出自日剧《我不能恋爱的理由》中的台词。本章提到的安室奈美惠的《Love Story》也是这部剧的主题曲,过于令我沉迷的、美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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